納爾西伯爵趴在地上, 鼻尖嗅到的是帶著腥臭氣味的骯臟泥土，他看到了自己的手，它黢黑幹瘦, 上面還布滿了傷口，正在如同現實一樣刺痛著。他還沒看清自己到底到了哪裏, 一道鞭子就狠狠抽到了他瘦骨嶙峋的背上。

“起來！不要偷懶！快點幹活！”

他疼得渾身一個哆嗦，可還沒來得及罵出聲來, 就又是一道鞭子抽了過來。

啪！啪！

以往的夢境是沒有痛覺的, 因此貴族們才會稱這裏是“最愉快的大冒險”, 可是現在, 被鞭子抽打的痛感絲毫不少地體現在了他的身體上，讓這位貴族忽然恐懼地意識到了一個事實——這確實是夢裏，現實中他的身體不會受任何傷害，可是這裏的痛苦, 確實能切切實實反映到他的神經上的啊！

貴族被鞭子抽得滿地打滾，他疼得眼冒金星的時候，還聽到抽他的人在閑聊。

“怎麽還打啊？這是今天第幾個了？”

“第三個了, 沒辦法，納爾西伯爵今天心情不好, 這個是不小心弄傷了他愛馬的後蹄。納爾西伯爵特意說了, 要一鞭一鞭抽死他。”

“那你可要辛苦嘍……多累啊。”

他都要死了，這些人居然還在心疼行兇者累？

不對！最重要的是, 這一幕為什麽會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納爾西伯爵在劇痛中隱約想起來, 很久之前的一天, 他輸掉了一場賽馬, 心情糟糕地回來後, 為他的愛馬釘馬蹄鐵的奴隸又不小心傷了馬蹄, 他勃然大怒，處置了一批奴隸，還命令把最後那個用鞭刑處死。

難道現在他變成了那個奴隸？

他的疑問很快被證實，他就那樣一下下被抽打著，最後在劇痛中昏迷死去。眼前一亮，他就又來到了那個惡魔面前。

這次他再也不敢像剛才那樣有恃無恐了，疼痛似乎還殘留在他身上，這讓他面對葉懸光的時候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

“這是一個懲罰，你曾經這樣殺死過一個人，如今被這樣殺死，感覺還不錯吧？”葉懸光笑瞇瞇說道，“好了，親愛的玩家，你可以繼續去進行種田和冒險了。”

納爾西畏懼地躲避著祂的視線，就像夜行動物躲避著陽光。他嘴唇顫抖著：“你……你為什麽會……會知道……”

“因為我是噩夢之主。”葉懸光攤開了手，一團雜亂無章的亂線在白骨掌心緩緩旋轉，變成了一個中空的大腦形狀。

“你的夢境為我控制，你的大腦對我敞開，你的一切記憶都無所遁形。”葉懸光露出的那只眼睛彎了下，“你放心，我是一個要積攢功德的人，哪怕我喜歡看你們痛苦，也不會隨意懲罰你的。不過還好，我在你的記憶裏還看到了很多、很多有趣的東西。”

納爾西伯爵渾渾噩噩下了山，神不守舍地熬到了天亮。等他醒過來，立刻抓起窗邊的花瓶，憤怒又驚恐地將其中的夢鈴花砸了個粉碎！

貴族們喜歡這種大冒險，可這是建立在絕對安全無痛的基礎上的。像現在這樣成為被惡魔玩弄的獵物，傻子才要繼續。

他甚至怨恨上了克萊斯特家的那個年輕人，也許他就是故意給自己這種危險的東西，好把自己獻給惡魔作為禮物。

然而，他想要停止這個危險的游戲，卻還要看葉懸光答不答應。

當天晚上，納爾西伯爵睡著之後，就發現自己又站在了之前他離開的魔獸荒野上。

這是當然的。夢鈴花本來就是奧斯本為了進行迷惑外交而拿出來的一個幌子。葉懸光的夢線實際上早已經將這些貴族死死綁定。

可納爾西並不知道這件事，他發出了一聲難以置信的怒吼，緊接著，巨大的恐懼就攫住了他。

他的身體開始顫抖，大顆大顆的汗水流下來。他拼命想要醒過來，可不管他怎麽努力，都仍然陷在夢境中無法醒來。周圍的奴隸還在用一種奇怪的憐憫目光看著他，就好像……就好像那些人也是和他一樣真正活著的存在。

看來只能等到天亮，自己自然醒來了。

可就算醒過來又能怎麽樣呢？人總不可能不睡覺，而現在看來，只要他睡著，就會再來到這個惡魔的游樂場中。根本無法擺脫！

“啊——”

納爾西伯爵發出了一聲驚恐而淒厲的吶喊。

他並不是唯一一個發現這樣可怕真相的人。這些貴族們都不是什麽耐心仁慈的主，不過三天時間，已經有至少十幾個貴族體驗到了和納爾西伯爵同樣的噩夢。

“這是包裹著甜蜜糖衣的毒藥！是那個惡魔的詛咒！”他們又驚又怒地咆哮著，“我們必須要想辦法擺脫這個夢！”

從來沒有團結過的貴族們為了自己的性命聯合起來，他們討論了很久，在夜夜入夢接受身份倒轉的摧殘之後，這些人終於獨辟蹊徑地找出了一條路——他們對付不了惡魔，可他們能對付人類啊！

夢鈴花是克萊斯特家送來的，那邊還一直傳言奧斯本向惡魔出賣了靈魂換來了幫助。那只要殺死奧斯本，讓惡魔成功收割靈魂離去，他們不就能成功了嗎？

他們的想法很好，可這個利益集團並不牢固，加上在夢裏如果他們不作死的話游玩體驗還是很愉快的，當各位貴族磨磨唧唧商量好各自的利益劃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月。

在這兩個月中，奧斯本已經飛快整合了自己的新領土，按照社會關系粗暴地將領民分類打散，農奴們分為四批送入葉懸光創造的夢境世界中進行訓練，從中選拔出了一批堪為兵員的力量。

奧斯本為了征戰天下已經準備了十幾年，她早就憋慘了。這會兒得到了葉懸光為她爭取的機會，頓時恨不得不眠不休地實踐自己的宏願。而她也算得上成功，在謝如期漏出來的兵法加持下，兩個月的時間已經夠她把這群農奴兵訓練得像模像樣了。

這個時候，貴族聯軍也終於帶著他們的聯合騎士團壓到了克萊斯特領外緣。

克萊斯特領擁有廣闊的平原，在一覽無遺的平地上不存在陰謀詭計發揮的空間，基本就是騎兵對沖。當貴族聯軍的騎士團看到跟在人數明顯少了很多的克萊斯特騎士團後面跟著的破破爛爛的農奴兵的時候，一個個都忍不住哄堂大笑起來。

這個年代的戰爭是高貴的騎士老爺們的事情，農奴當炮灰都會有人嫌棄，克萊斯特家讓農奴裝備兵器上戰場，這也太丟貴族的臉了吧？

聯軍騎士團們身披重甲，意氣風發地策馬猛沖，手中的騎士巨劍一揮就把三兩個人帶成了肉泥他們哈哈大笑，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簡直是戰神。

只是他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農奴們的數量比騎士多得多，就算殺死了一批，剩下的也都足夠煩人了。他們困住了自己的馬蹄，用各種陰險的武器猛攻馬腹，甚至有人踩著同伴的屍體爬上了馬背，誓要拖死上面的騎士。

一名重裝騎士能對付兩三個、四五個甚至十個農奴，那麽十幾二十個呢？

更何況，克萊斯特領也還有自己的騎士團的，雖然人數少了些，可有了農奴兵拖時間，他們就有了更多的主動權和機動性。很快，貴族聯軍就被打得有些受不了了。

預料之中摧枯拉朽的戰爭變成了一場鏖戰，然後，勝利的天平竟然漸漸倒向了勢單力孤的克萊斯特這邊。

貴族聯軍的心態崩了。

這時候的騎士們是妥妥的“老爺兵”，他們擁有自己的領地和農奴，每年按時點卯訓練，絕不加班，戰場上見勢不對就投降，反正損失最大的也都是領主。他們何曾在這樣的血肉泥之中奮戰過？沒看到都已經有很多同伴戰死了嗎？

貴族聯軍來得飛快，投降得也飛快。而且這些降軍還一個個一臉理直氣壯，仿佛覺得自己戰到這種程度已經很可以了，那幫農奴可是要跟他們拼命的啊！這還不投降，是傻子嗎？

看得謝如期眉頭直皺。到最後只幹巴巴吐出一句話：“敗軍弱旅，既無勇亦無謀，更無軍魂，勝之不武。”

奧斯本可不管是不是勝之不武，她贏了戰爭，獲得了大量土地和賠款，臉都已經要笑爛了。她大擺三天宴席，慷慨地給參戰的農奴們發下了大量報酬。當然她也沒虧待自己，她把城堡所有的金幣收集起來，攤平在床上，每天數一遍。據奧斯本說，這就是她夢寐以求的金錢的味道。

只是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她憂心忡忡地找上了葉懸光，表情沈重地說道：“冕下，我聽說，包括莫賽克公爵在內的幾大貴族已經決定聯手對付我了。雖然我對自己的力量有充足的自信，可他們畢竟人多勢眾，冕下，我需要您的幫助。”

葉懸光奇怪地看著她：“這和我有什麽關系呢？”

奧斯本：“……”

葉懸光繼續說：“我已經幫了你很多了。如果這樣你都立不起來，我不如另外去找其他人。到了現在，你不會還以為我很稀罕你家裏那幾個老得掉渣子的靈魂吧？”

“……”是她忘了，這個惡魔和別人不太一樣，祂居然更在乎大多數人類的性命而不是靈魂。看樣子如果她沒辦法立起來，祂真的可以看著她去死。

葉懸光微笑著看著奧斯本憂慮地走了，年輕人成長總是需要磨練的。說實話，看到這個一肚子壞水的小兔崽子發愁的樣子，她還是感覺到由衷的開心的。

嗯，這絕對是惡魔本性的關系，才不是因為她本人就是個幸災樂禍的人！

不過葉懸光很快也笑不出來了。

這天晚上，她收到了一封火焰寫成的信件，來自兩個她已經快要忘了的前競標者。下面寫著兩個以撒斯姆和忒彌雅打頭的巨長的名字。大意是兩名惡魔不忿之前和她競標失敗，於是紛紛響應了兩個其他人類的召喚，現在他們各自都有強大的契約者，願意和她在人間進行一場賭鬥。輸了的人自願被勝者吞噬。

葉懸光：“……”

葉懸光默默站起來，敲開了已經睡著在游戲裏當NPC的奧斯本的門，大義凜然地說：“我想了一下，你還是太弱小了，作為你的契約者，我勉為其難幫你一下吧，也不用太感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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